无处可逃

岁月凶猛如虎，袁瑶瑶始终灿如蔷薇。我说：你永远是摇曳的少女。她说：你成为小妇人的样子也很摇曳。不用假装羡慕着彼此的生活，我们永远不会去过对方的日子。

我与袁瑶瑶是世交，她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寄存在我家，有时候是父母送来的，有时候是自己把自己送来的。那时候化肥厂的家属院是一排排的大平房，我家是中间一排最东面的一户，瑶瑶住在我家后排。常常瑶瑶家的大铁门一声巨响后，便是她声振屋瓦的哭喊，我妈或者我爸向后窗望过以后，必然会迅速选派一个人把瑶瑶接来我家。

珠泪未干的瑶瑶，总是一边哭一边坐在我家的后窗下，自言自语“10个碗”、“5个盘子”、“3个花盆”……有一次，她说着说着，忽然放声嚎啕：再也不能看“希瑞”了！我恍然大悟，她是在数她爸妈争执中摔碎的物件，那一天她听到家里的电视摔了！瑶瑶的爸妈从不互殴，也很少声嘶力竭地争吵，发泄愤懑的方式，就是摔摔摔！

有时候我妈要强撑着昏昏欲睡的身体陪瑶瑶在后窗下坐到后半夜，更深人静时分，压抑的争吵声，偶尔的摔东西声都分外清晰嘹亮，瑶瑶就那样坐着，给他们计数！瑶瑶说，她从声响上就能分辨出哪一样东西是瑶妈扔的，哪一样是瑶爸摔的，但是瑶瑶说不清爸妈为什么争吵。

不争吵的瑶爸是厂里主管技术的副厂长，儒雅俊朗，能写春联，能拉手风琴，瑶爸边拉边唱的样子，就是我心目中最初的偶像模样；医院的护士，干练整洁，笑声清脆。我着实无法将走出家门和蔼热情的他们与在后窗下计数时瑶瑶茫然绝望的神情联系在一起。

我和瑶瑶上四年级的时候，化肥厂“下马”了，瑶爸调动去了外地，瑶妈成了下岗女工、全职太太，每周或半月才有的一次阖家团圆，让瑶瑶家的锅碗瓢勺寿命明显延长，但并没有减少瑶瑶来我家的次数。

及至上中学，出落得鹤立鸡群的瑶瑶也经常来我家写作业，甚至一整个周末在我家饮食起居，帮我妈做饭，帮我爸换煤气罐，掩护我看《七侠五义》。我说：瑶瑶，你是不是爱上我了？瑶瑶说：你有病吧？！我有人喜欢！

瑶瑶喜欢的男生我见过，伶俐和煦有点儿小慧黠，篮球打得很棒。从他看向瑶瑶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也喜欢瑶瑶，他说：瑶瑶，咱们比赛考重点高中哈！瑶瑶却总是苦恼，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可能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总是觉得全世界都在对着这个人虎视眈眈；尤其男孩的家教特别严，再多的喜欢也只能限于见缝插针的眉来眼去，这让她越发没着没落。

瑶瑶终究还是跟男神分开了，瑶爸在外地分了房子。瑶瑶偶尔会给我写信，字里行间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些摔盘子砸碗的琐碎，总是介绍我读一本什么书，或者看一部什么电影，有时候就只是讲一个笑话。偶尔通电话，我晦涩地提到男神，她却总是不肯接我的话茬。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男神告诉我，瑶瑶有男朋友了，请我替他祝福她。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直觉。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闪动，有泯灭，还有说不清的凉。

果然，瑶瑶有男朋友了，是班上的一个复读生，大致起因就是那小子经常给她带零食，讲笑话，打开水，写小纸条……瑶瑶说，就是想有一个人陪着她说话，而这小子可以随叫随到。

我说：你爸妈知道吗？瑶瑶笑得摇曳生姿，说：我妈的一半精力用在给做我最丰盛的饭菜，买最合体的衣服上，另一半精力集中在跟我爸的战斗上，没有剩余空间了！我爸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吵架，能量消耗巨大，更没空！

后来瑶瑶告诉我，那段时间，只要书房的门一关，爸爸妈妈除去压抑的争执就是怒目相向，没有了摔打的脆响声，瑶瑶却越发心惊胆战。她拼命地看小说，看电影，企图在别人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安宁；她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却只能吸引到父母的轮番安慰，从没人深究过是什么让聪慧的她止步不前。瑶瑶说：我都17岁了，可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关灯，我真的害怕一关灯整个世界都黑了！我宁可听着他们争吵，至少我知道我的家还在。我特别爱笑，因为我爸说看到我笑，世界都亮了！

23岁，偶遇到瑶瑶当年的男神，还单着。我约含苞待放的瑶瑶和他一起吃饭，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暖暖的。

24岁，瑶瑶告诉我，和男神主动失联了。她无法在只能每周通一两次电话的恋爱中，找到安全感。

26岁，我结婚了，伴娘瑶瑶成了婚礼的焦点，礼成后跟我索取瑶瑶联系办法的一众姑姨婶舅妈大娘不计其数，直接堵着瑶瑶献殷勤的“小鲜肉”、“老腊肉”更是大有其人。

28岁，我去孕检，偶遇陪爸爸检查的瑶瑶——55岁的瑶爸，小脑萎缩。在我的惊愕中，瑶爸眼光木讷，行动迟缓。瑶妈一如既往地热情开朗，大声地羡慕着我按部就班的人生。我嗔怪：瑶瑶，叔叔的情况，我怎么都不知道？！瑶瑶笑得灿如桃花，说：都一年多了，你知道能怎样，你又不是医生！

29岁，受瑶妈的委托，去逼问瑶瑶的私生活。瑶瑶家精致小巧层次分明的空间里，默默地散发着清幽的味道。酒柜里有着存量各异烈性不同的各种洋酒，咖啡机旁边一双骨瓷杯玲珑剔透；书柜里是我所不能企及的各种深奥和广阔，书桌上的笔盒、镇纸都是私人定做；床头随意地放着封面艳红的《两性生活史》……

还没等我铺垫，瑶瑶问我：结婚好玩儿吗？又迫不及待地生出个小慧慧！我赶紧搬出事先演练好的台词：还好吧！再好的恋爱走到婚姻里，也避不开床上的咬牙放屁吧唧嘴，饭桌上的掉饭粒子韭菜粘上牙花子，上火的时候都有口臭长眼屎，哪有不磨脚的鞋？！

瑶瑶静静地听着，轻轻地摇着头，笑得温暖而安静，安静得我几乎没注意到她努力克制却依然奔涌的泪水。她说：对不起，慧慧，我怕！

32岁，我收到瑶瑶的婚讯，喜出望外。未几，瑶瑶说因为带爸爸去美国休养的关系，取消了婚约。

35岁，瑶妈惊恐万分地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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