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秋天来看你

许久没有更新了，转眼已经秋天。

太阳还是红的，有些树叶却已经红了，黄了……早、晚穿短袖已经有些凉了。

伤风感冒多发生在秋天，伤感的故事也多发生在秋天。

这个秋天，就先讲一个伤感的故事吧。

翻查电脑中的文档，看到很久前在《爱人》杂志上发过的这篇旧文，虽然矫情得一塌糊涂，但很应景……

就从这篇旧故事开始一个新的秋天吧。

我在秋天来看你

侯项乾

素馨说，她最美的时候是秋天。

她在信里这么跟我说时，西安刚下了冬天第一场雪。

我用了一整年时间，才准备好来见她的心情。但是当我赶到时，看到的却只是她留在墓碑上的一张照片。

素馨在照片上对着我笑，我忍住了悲伤却忍不眼泪。姐姐说，这是她去年秋天时拍的，那时，她即已知道，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在今年秋天和我相见。

1

一年前，女友白冰，毫无征兆地离开我，移民去了另一个国度。手机上最后一条分手信息，是她留给我的关于爱情的唯一线索，甚至，我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于是，在那个初秋的天气，我成了一片被爱情抛弃的枯叶。

失恋的日子，像我的心情一样，溢满忧伤。

我在一篇文章里说，很想感受一封手写情书的温暖。然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女子寄来的信。

这是从上海寄来的一封手写的信笺，写信的女子有个温暖的名字：素馨。

素馨在信里说，她喜欢我写的故事，也喜欢手写的情书。她说，刻在纸上的心绪会让生命变得悠长，即使忧伤，也会成为一份美好的收藏。

素馨的字迹很认真，选用的信笺纸也极精致，闻着有淡淡的香水百合的味道。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清新可人的吧？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仍然在心里觉得，她亲切而善解人意。

失恋的人总是渴望倾诉。我本能地觉得，像素馨这样的女子，一定能化解我的忧伤。所以，我把满心的失败与无奈写在纸上，寄给只通了一次信，却从没见过面的素馨。

我在信上告诉素馨，我和白冰相识在三年前的春天——

2

那天的风很软，像爱情掠过心头的感觉。

我在广场上放飞一只孤单的风筝，心情也如同高飞的风筝，一直飞，一直飞到天的最高处。这时候，我的风筝遇到了白冰的风筝。

她的风筝线和我的风筝线缠在一起，两只风筝纠结着往下坠。

捡拾风筝的时候，我看到白冰美丽的脸上挂着坏笑：“第一次放风筝，手潮，和你打了线，真是很抱歉，要不你请我看场电影吧，算我向你道歉？”

这样的要求很无理，但我还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可能是因为她的美丽，也可能是因为在她眼中，我看到了她和我同样渴望爱情的心。

走出电影院时，已是晚上。有卖花的小女孩迎上来：“先生，给姐姐买支花吧。”

我正要掏钱，白冰却按住了我的手：“千万不要啊，我一收你的花，就变成你女朋友了。那样你就不能再认识别的女孩子，还要天天给我送花，把我的家变成花店。而我不忍心看着那么多花烂掉，就会出来在大街上卖花，变成一个卖花女……而你，当然不会找一个卖花女做女朋友，到那时我就会失恋……”

不过，我还是买下了小女孩手里的玫瑰。我把玫瑰送到白冰的手上：“你收了我的花，就是我的女朋友，就不能再认识别的男孩子了。以后，我会天天给你送花，但是我很穷，每天只能送给你一朵花，所以你的家不会变成花店，你也不会变成卖花女。这样，你就要一辈子只做我的女朋友，而且没有我的批准，你也不许私自失恋。”

3

现在，玫瑰还在日日盛开，收玫瑰的人却不所踪。我在信里问素馨：爱情的花期为什么比玫瑰还短暂，到底是甜蜜本来就不长久，还是因为誓言敌不过时间？

素馨的回信是在一星期后寄到的。她说她也刚刚与相爱的人分了手。

但和我不同的是，即使爱人不见了，她却相信爱情，还在，一直在。

她说，只要那些关于爱情的记忆还在，我们就一直拥有那些细节，那些关于爱的线索。

素馨说，她的男友有一辆单车，她常坐在单车的横梁上，和他一起穿过傍晚的街道，驶进深夜的霓虹。

素馨说她喜欢坐在前面。坐在后面，会觉得自己像一卷行李。

而坐在前面时，就能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每当他呼吸的气流从耳旁卷过时，爱情的温暖会直抵心的最深处，而幸福感在这样的时刻总是格外浓烈。

有一次，她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些时间，就偷偷拔掉了车子的气门芯，然后，她和他一直散步到天明。

那是个初夏的夜晚，空气和心情一样清新。素馨说，她至今还闻得见路旁的花香，听得见草丛里的蛐蛐在叫。

4

我也有过一辆单车，那时候白冰也会坐在车前的横梁上，让我载了她去郊外的麦田看星星。

书上说，星星是穷人的钻石。有一次，白冰指着北极星跟我说：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这颗钻石是我的，要是你不能把它戴到我脖子上，我决不嫁给你。

那晚以后，我开始攒钱，我要买下像北极星那么大一颗钻石来向白冰求婚。

但我赚得总是不够多，到底没能把钻石挂在白冰的脖子上。如今，可以用来回忆和想念的幸福，也只剩下单车上飞扬的那一段旅程。

我记得第一次载白冰那天，我故意把后行李架取掉，逼着她只能坐在前面。我想一路上都有拥抱着她的感觉，我想一路上都能闻得见她的发香……但从郊外回城时，单车的前轮却不知为何瘪了气，我们只能推着车，一路走回城区。

白冰穿着高跟鞋，那一路她走得很辛苦，脚都起了泡，但在黎明前道别时，她却笑得很甜蜜。在我唇边印上一个轻吻，然后，她很认真地告诉我：“牵着爱情的手，再辛苦的路也是幸福。”

现在想来，也许白冰和素馨一样，她也是为了能将那一夜的幸福延长，才故意拔掉了单车的气门芯。原来沉浸在爱情里的女子，对幸福的要求都一样单纯，甚至，连作弊的手法，也是如此的一致。

5

我渐渐恍惚，开始把从没见过面的素馨当成已经离开的白冰。

有人说，摆脱旧情的伤痛，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我想和素馨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却是为了重温那段逝去的爱情。

我在回信的末尾写道：当笔尖划过纸面，那刷刷而过的声音就是情感的呼吸，相爱的人一定会听得见字里行间的叹息与欢欣——你的眷恋，与我的回忆，能否在这些落满相思的信笺上重逢？

此后，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素馨一封手写的信，而我也会每个星期认真地手写一封信寄给素馨。写信，等待回信，渐渐成为一件庄重的事情，如同仪式，把每个平淡的日子变得厚重而充实。

素馨说，相信爱的人，相思会变成一种信仰。

我于是渐渐明白，她所说过的“即使没有了爱人，我们还拥有爱情”的意义，并开始把素馨的每一封来信当成独一无二的财富珍藏。

因为，经历过千山万水的跋涉，所有的情绪也都因此而有了重量，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好”，也是一种奢侈的传递。就连信封上的破损与污渍，也像一个人的皱纹与伤疤，带着生命不可逆转的苍桑与与厚重。

终于，我对素馨说：我想去看你，我想看见相思。

我想像一封投入邮筒的信，跋涉过时空的阻隔，栖息在她的双手间，感受到爱情的温度。

我还想骑着单车，载着她从大街小巷间飞驶而过，让所有人都看见我重生的爱情。我还想带着她一起去放风筝，让幸福飞到高高的天上去……

6

但是素馨说：现在不行。她说她还没有准备好见我的心情。

她说她最美的时候是秋天，她说她会秋天的转角处等着我，然后和我一起走过四季，在轮回的爱情里绽放美丽。

素馨这么说时，刚刚下了冬天第一场雪，我的窗玻璃上正结着晶莹的霜花。

我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写下素馨的名字，然后哈一口气，看那字迹在雾气氤氲里一点点消失，指尖的冰凉让心忽然沉静下来，终于省起，其实从一开始，无论我还是她，我们都只是把对方当成逝去的爱人，而一旦相见，则必须面对彼此的真实。

如果我们都没有做好面对这种转变的准备，即使相见，也只能是结束。走出过去的爱情，需要时间，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同样需要时间。

我于是和素馨相约，在来年秋天时再相见，我们要在忘却的相思里，从头开始一段全新的爱情。

但是，终于到了秋天，当我终于站在素馨面前时，我才发现，从没见过面的素馨，原来就是曾经带着爱情离开我的白冰。

她在一张照片上对着我笑，我却只能在新砌墓碑前，对着她的照片哭泣。

7

带我来到墓地的是白冰的姐姐。

她说白冰是因为患上了脊髓小脑萎缩症，才不得不离开我。患了这种病的人，肌肉会逐渐萎缩，掌管运动的小脑会一天天失去对自我身体的控制能力，甚至连表情、说话的能力也会一天天丧失，直至最后，当身体的消化和吸收的功能完全丧失后，就不得不走向死亡。

姐姐说，白冰不想在生命走向终点的过程中，让我看到无法避免的丑陋，所以她才在病情恶化之前，极不情愿地选择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既然爱情无法走向圆满，那么她惟一的希望就是：能把最美的容颜留在我的记忆。

这样的做法可能残忍，但在以后的岁月里，当我无论何时回想起她时，记得的只能是她的美丽与美好。

那些信，全是白冰躺在病床上写下的。因为手不能自如运动，每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所以姐姐就把她写好的信重抄一遍，再寄给我。后来，她的手完全不能动了，就一个字，一个字说，让姐姐听写，再后来，连说也不能时，姐姐只得做了一张四角号码表，让她在0到9的阿拉伯数字中，用眨眼睛的方式做选择题，然后姐姐再把数字翻译成汉字……

最后，姐姐又交给我一封信：“这是冰冰最后留给你的，她让我当面交给你。”

8

那是一封很短的信：我走了，有你写给我那么多的信，在那个世界，我一定不孤单。以后，当你想我时，就看我留下的那些信吧，那是我惟一能留下的关于爱你的痕迹。最后，最后，请你一定记得，我秋天的时候最美。

是的，是的，我终于想起来了，最后一次见白冰时，秋霜刚刚染红了窗外那一树红叶。那天清晨，她穿一袭柠檬黄的连衣裙，在树下喊我的名字。我从窗子里看出去时，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和早晨的阳光一样动人。

那天，她是带着照相机来找我的，一整天，她都对着我笑，我拍了很多很多她的笑容……但是第二天，她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她只留给我一个手机短信：“我移民去另一个国度了，你只要记得我就好，但不要寻找。”

原来，白冰所说的另一个国度，竟是天国。至此我也终于明白，素馨所说的“即使没有了爱人，我们还拥有爱情”的真正含义。

走出墓园时，悲伤已经不再。因为我知道，以后的岁月尽管仍然漫长，但只要拥有爱情，所爱的人就会一直陪伴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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