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床

壹床

胡敏华

父亲生命的最后半年医院里度过的，因为小脑医院来说没有什么可治疗的，病人的生命就像是一支蜡烛，慢慢地、慢慢地，当灯油耗尽之时，生命之火便会熄灭。

　　医院的三楼，收治了很多和父亲差不多的病人，他们中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回不了家的，而这个百分之八十中的百分之八十都是脑子不太清楚的老人，很多人说他们是老年痴呆，还有人愿意用更斯文的名字阿尔茨海默病来说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生活不能自理，由护工帮忙照顾，他们的子女们偶尔来探望，因为大家都忙，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生活所奔波，包括我。

　　父亲所在的这间病房里住着三位老人，都是思维不太清楚的病人，父亲是叁床，贰床是一位90岁的老太太，她常常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包衫，非常喜庆，大伙儿都喜欢和她开玩笑，虽然老人脑子时好时坏，但我确定她只是年纪大了，并且我确定她生活很幸福。果然，某日中午，阳光下，我看见老太太的儿子坐在她身边仔细地喂她吃饭，小菜是儿媳妇一早从西门菜市场买来的“野弯转”。据说这儿子天天来，还变着花样给老妈换下饭小菜，所以老人即使脑子不好使了，我依旧可以看到她幸福的模样。

　　这里我想重点说的是壹床，她是一位70多岁的老妇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病床上，两眼呆滞，一动不动。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孤独”。后来，大家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我拼凑起来大致是这样的：老人的丈夫去世了，子女陪伴不多，老人老做些反常的事：比如不停地下床拨电视机插头，不停地上厕所，一顿饭吃几个小时，经常会摔伤，经常会乱翻东西……她常常晚上不睡觉，甚至会半夜起来走到护工的床边，蹲下来盯着睡着的护工看。因为她的“麻烦”，大伙都不喜欢她，有时还会“凶”她。

　　有一次，她拨电视机插头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费电。于是，我指着我的先生告诉她：“电费这位男士会付的，你就放心吧。”她双手作揖，对我表示感谢，并对我说：“你真好！”

　　那段时间，病房里的护工们经常谈论壹床的“麻烦”，病发了，晚上不睡，尽是折腾。那天傍晚，壹床又出现新问题了，护工接电话的一会儿工夫，老人把自己的手指又弄破了，血流了一床，她自己的护工已经万分疲惫了，于是隔壁病房的护工和医生都过来帮忙。听到大家的喧闹声，我也好奇地走近去观望，从护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中我了解到老人又出现幻觉了，她想象着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和爱人都生病了，她因为自己生病无法去照顾而感觉非常难受。我还知道，她孤独，她想念她的母亲和丈夫了，在她心里，母亲和丈夫是最爱她的人，我可以肯定，她的孩子没有让她得到她想要的安全感，我猜测，她的发病与至亲的病逝有关。

　　我靠近壹床，微笑地看着她，用手轻拍她的身体，她看着我，重复她一直在说的话：“我想死，我的母亲和丈夫都住院了，我没办法去照顾他们，这个家怎么这样了？”我安抚她：“生病没办法，你要好好听医生、护工的话，好好在床上待着，咱早点把病治好了就可以去照顾你的母亲和丈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她看着我，让我抚摸她受过伤的头，她盯着我，感谢我，说我是个好人。而刚刚嗓门很响的护工也开始放低声音，用柔和的语气安慰起了壹床，其实护工们都不错，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他们也在想尽办法努力地照顾她。

　　壹床的女儿接到电话匆匆赶来了，她告诉她母亲，父亲去世了，她问母亲去世的人怎么去找？壹床的眼神又变得木讷，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虽然女儿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唤醒自己的母亲，但是我觉得目前善意的谎言对病人更有利，但又有几个普通人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病人？

　　我默默地离开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个人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壹床医院来会把刚上小学的孩子独自放在家里，只要有空她就会来看母亲，还会给母亲带好吃的，她也想让护工对她的母亲好一点，她也愿意花这个钱……

　　回过头来再看看我自己，其实我的内心也是充满了自责的，我遗憾自己对父亲的关心不足、沟通太少，我遗憾在老爷子发病之初我没有认识到这是一种疾病，如果有如果，我会对父亲好点再好点，我会让父亲的生活里再多点鼓励、赞扬，多点快乐、理解。

　　今天的这篇文字是希望更多的子女能够